2015年6月28日,，張引乾給黃清海夾菜,。胡寶林/攝

　　2018年6月29日清晨，一場簡樸而隆重的葬禮在一個關中小山村舉行,。97歲的抗日戰(zhàn)爭老兵黃清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,，被安葬在陜西省寶雞市高新區(qū)釣渭鎮(zhèn)譚莊村金臺二組的黃土地里,。頭勒手巾，身著孝服,，執(zhí)孝子禮為他送葬的,，是他70歲的鄰居張引乾。

　　黃清海是一位參加過中條山戰(zhàn)役的抗戰(zhàn)老兵,，曾獲抗戰(zhàn)勝利70周年紀念章,。在生命最后的31年，他一直住在鄰居張引乾——一位普通的關中農民家里,。

　　一

　　有關黃清海的一切,，都深深地烙在了這片黃土地上。他生于1921年,，1941年初在漢中南鄭縣參加了國民革命軍,�,？谷哲娗榫o急，他訓練兩月就匆匆上了戰(zhàn)場,，先在河南靈寶縣與日軍作戰(zhàn),，接著又參加了中條山戰(zhàn)役。中條山戰(zhàn)斗慘烈,，黃清海和戰(zhàn)友操作馬克沁重機槍,，在槍林彈雨中與日軍鏖戰(zhàn)了4個月，他的腿上留下了傷,�,？箲�(zhàn)勝利后，他離開了部隊,，輾轉來到秦嶺下的雍峪溝,，靠給人打零工生活，在這里落了戶,。

　　日子一天天過去,，到了1987年，當年那個在抗日戰(zhàn)場上浴血殺敵,、矯健如虎的毛頭小伙已經成了66歲老人,，妻子去世，女兒出嫁,，他孤身一人居住在一口破窯洞里,。因為居住在高崖之下，窯洞成為危窯,，左鄰右舍都要搬遷,，而老人卻無力搬遷。

　　老人是“打過日本鬼子”的人,，老了一個人咋生活呀,？張引乾和妻子藺旦旦心中暗暗焦急。老人在村里和鄉(xiāng)親們一起生活慣了,，去鄉(xiāng)上的養(yǎng)老院不一定適應,，他們也舍不得。最后,，張家人一商量,，干脆把老人接到自家新蓋的磚瓦房里一起生活。張引乾說：“老人上戰(zhàn)場打鬼子,，保家衛(wèi)國為大家,，現在老了，咱要把老人經管好,�,！�

　　從此,，他們把這位老兵當親人贍養(yǎng)。

　　黃清海是個勤快人,，耕田種地,，雷厲風行，像個小伙兒,。他愛給村里人幫忙,，誰家過紅白喜事,，他幫挑水,；誰家蓋房子，他幫和泥,；誰家地里有急活兒,，他就去搭手。但是,，村里人也知道,，老人性子直、脾氣大,。剛搬到新屋,，睡的是新炕，他將自己窯里用的長炕耙?guī)�來捅炕��,，覺得不趁手,，就到街上當著眾人面發(fā)了一通火。張引乾沒往心里去,，對家人說,，牙和舌頭那么好都有碰著的時候，一個鍋里攪勺把,，難免磕磕碰碰,，老人就是這脾氣，過幾天就好了,。

　　他們不計較老人的脾氣,，精心照顧老人。老人愛吃干飯,，藺旦旦就少做稀飯,，讓老人吃得舒心。隨著年齡增長,，老人的牙慢慢掉落,，給老人做飯時，又怕老人難消化,，就把面煮軟,，菜炒爛,。有幾年，原本身體就瘦弱的藺旦旦添了比較嚴重的胃病,，但她硬撐著做飯,，不誤老人的一日三餐。冬天,，給老人把炕燒得暖暖和和,。老人一直有用熱水洗臉的習慣，無論冬夏,，她都早早給老人把水燒好,。老人的衣裳，她也給洗得干干凈凈,，為了讓老人清清爽爽,。

　　有一天早上，知道老人愛吃北瓜,，家里就專門用親戚送的北瓜給老人做了頓“改樣飯”,，老人吃得很高興。中午老人又吃了個蜂蜜粽子,，下午就出了狀況,，拉肚子，連褲子都濕了,。藺旦旦和女兒發(fā)現后,，趕緊讓老人換了干凈褲子，去渠里將臟褲子洗了,，沒有人嫌臟怕累,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在這個家庭里很難找到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了,。這里擁有的,，無非是一戶農家的平常生活。

　　二

　　黃清海初搬來時,，張家的孩子還小,。慢慢地，他們長大了,，兩個女兒出嫁,，兒子也成了家。一大家子人要生活,，光種地不行,。村里好多人都出去打工了，但張引乾操心照顧老人，沒有出去,，在家里養(yǎng)起了奶牛,。

　　2004年，同村有人出售奶牛犢,，因為是熟人,，本來價值4000元的牛犢，3800元賣給了他,。牛犢進了家,，一家人把它當寶貝一樣伺候。小牛犢很頑皮,，愛撒歡,，喜歡跑出跑進。一天,，牛犢撥拉了一陣小筐子,，不久就煩躁不安，不對勁了,。原來，隔壁是所小學,，小學的學生們將寫過的作業(yè)本倒在了河邊,。黃清海老人是個細詳人，他不用家里備的手紙,，把那些廢作業(yè)本從垃圾堆里撿回來放在那個筐里,，平時當手紙用。那天,，牛犢尋著那個筐,，將紙連同帶著的訂書釘都嚼著吃了。牛犢病情加重,，張引乾雇車將牛犢拉去尋獸醫(yī)看,，不行，又往農科城楊凌拉去看,，結果在半路,，牛犢就死了，最后只賣了800元,，全付了車費,。

　　這件事，張引乾沒有給老人說,，怕給老人心里添負擔,。

　　2011年4月，老人頭暈住進了衛(wèi)生院。當時,，兒子張建軍和媳婦不在家,，家里就剩下張引乾夫婦張羅。一大早,，張引乾趕幾十里路到醫(yī)院照護老人掛針治療,，完后，又回家里給奶牛備料,、擠奶,，忙地里活兒。其中一天,，等他趕回家里,，那頭大奶牛因為沒有及時擠奶，臥時奶頭撞地,，發(fā)了炎,。這對奶牛產奶產生了極大影響。沒辦法,，他只得將值7000元的奶牛以5200元賤賣了,。

　　這事，張引乾仍然沒給老人提過,。有人問起,，他只說，我想把奶牛倒換一下,。

　　三

　　有了父母的榜樣,，自小愛聽抗日故事的張家子女也把老人當親爺爺愛。一次,，黃清海起身時突然暈倒在街上,，張建軍和媳婦聽到鄉(xiāng)親們的呼喊，趕緊跑出去,，背老人回屋平躺救護,。小兩口平時在外打工，每次回家不忘給爺爺買可口的食品,。天氣好時,，張建軍燒開水，給老人洗澡擦背,。大女兒張小琴從新疆回來探親,，把爺爺的被褥很細心地給拆洗了一回，讓爺爺睡著舒心,。

　　就這樣,，一家人31年如一日精心照護,，黃清海雖然九旬高齡，但生前身體硬朗,，耳聰聲亮,。

　　“把我照顧得好呀！” 2015年9月5日,，筆者到家里采訪,，談起幾十年這一家人對自己的關愛，黃清海激動地說,。他沒想到有活到今天的福氣,，他成了村里最年長的壽星。

　　2015年是抗戰(zhàn)勝利70周年,。9月3日抗戰(zhàn)勝利紀念日前,，黃清海老人獲得中共中央、國務院,、中央軍委頒發(fā)的抗戰(zhàn)勝利70周年紀念章,。他很高興，把金燦燦的獎章佩戴在胸前,。

　　“叫老鄉(xiāng),，趕快挎武裝，上前線,，打敵人,，保國衛(wèi)家鄉(xiāng)……” 70多年后，他依然記得當年抗戰(zhàn)時唱的歌曲,。他一字一句唱出來，聲調激昂,、雄壯,，像閱兵的步伐一樣鏗鏘。

　　張引乾家里的經濟狀況一直不好,，但一家人將贍養(yǎng)抗戰(zhàn)老兵的重擔挑了幾十年,。有人說，孤寡老人應該國家管,，何況是抗戰(zhàn)老兵,，你把這擔子挑到啥時候？張引乾說：“國家政策好,，也有敬老院,、養(yǎng)老院，但咱跟老人處了這么多年,，成一家人了,。有感情了,，老人不在，人心上就像缺了一豁子,。老人是打過鬼子的人,，是保家衛(wèi)國流過血的，我要給老人養(yǎng)老送終,�,！�

　　他們也贏得了村里人的尊敬。在對門居住的張寶明評價：“引乾爸和老人沒有血緣關系,，但把老人無怨無悔照顧了這么多年,，飯時叫吃飯，有病給看病,，照顧得周周到到,，比照顧親人還照顧得好，不容易,！”

　　因為照顧抗戰(zhàn)老兵,，張引乾還曾被評為2015年“感動陜西人物”。在盛大的頒獎會上,，組委會給他的頒獎辭是：“樹德守義——你們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兩家,，而你卻把抗戰(zhàn)老兵待如親人，無言的行動教育著后代,，感化著四鄰……你不愧為淳樸憨厚的陜西好人,。”

　　受邀到西安領獎,，是張引乾多年第一次到省城,。因為頒獎會突然延后，他在西安等候多待了幾天,，把賓館附近的街道,、公園轉了轉，這也是多年來難得的享受,，像旅游了一回,。

　　四

　　就在2016年，黃清海老人覺得自己眼睛模糊了,，看東西沒有以前那么清楚,。張引乾很焦急，他感覺自己視物也有些模糊,。

　　寶雞市政協獲悉這些情況,，派人接他們到寶雞市第二人民醫(yī)院診療。醫(yī)院經過精心準備,，給黃清海做了白內障手術,。張引乾在醫(yī)院照護,，也被診斷為白內障，尊重他的意見,，先做了一只眼睛的手術,。醫(yī)院為他們免除了手術費用。

　　老人的眼睛又能看清這個世界了,。

　　張引乾家的房子已住了30年,，破舊不堪，孫子慢慢長大,，家里又養(yǎng)牛,，房子明顯不夠，將就多年,。當年一起從崖頭搬遷下來的鄉(xiāng)親們,，早就蓋了新房。蓋新房,，能改善家里條件,，也能讓老人住寬展些，多享些福,，這好處張引乾不知想過多少回,，但一直下不了決心蓋新房，原因是手頭拮據,。

　　今年春天,，在鎮(zhèn)政府的支持下，張引乾的新房終于開工,。但97歲高齡的黃清海老人身體明顯衰老,，飯量減小，住了三回醫(yī)院,，據醫(yī)生說沒有大毛病,，主要還是年齡太大，器官衰老,。張引乾將蓋房的事交給家人，自己到醫(yī)院日夜陪護,。

　　6月22日下午,，在新房住了10天之后，和張家人一起生活了31年的黃清海安詳離世,。

　　70歲的張引乾像親兒子一樣操辦了葬禮,，實現了他為老兵養(yǎng)老送終的諾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