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水之作由來久遠(yuǎn)�,！对娊�(jīng)·斯干》詠南澗之貌，《莊子·秋水》摹川流之狀，二謝紀(jì)游之作,、王孟幽賞之篇，皆各盡其妙,。柳宗元《永州八記》則于古文中別開生面,，意境清幽。宋元以來游記也時入畫境,。清代散文多宗桐城,，寫景之作描摹山川景象，兼記登覽懷想,，文辭清雅,，別有意趣,。近三百年間，桐城山水之文依次呈現(xiàn)出了以下三重境界：

　　一,、即景悟道的澄明之境,。桐城文章肇興之初，方以智,、戴名世紀(jì)游之篇,，往往以山水遣興，感慨流于筆端,。至于桐城“三祖”游觀之作,，徜徉于山水之間，情寄于山水之外,，心中之境多由此生發(fā),。

　　明清之際，方以智述黃山,、白岳,、龍眠、天柱之勝,，登眾山以舒嘯,，了悟澄澈之境；戴名世“登覽乎高山之巔,，舉目千里,，云煙在下，蒼然茫然,，與天無窮,。頃者游于渤海之濱，見夫天水渾淪,，波濤洶涌”（戴名世《與劉言潔書》,，《南山集》卷一），法天地自然之文,，涵泳性情,。方苞學(xué)宗程朱，文效韓歐,，超邁自然之論,，標(biāo)舉雅潔之風(fēng)，山水諸作或借景述懷,，或因景說理,。《游雁蕩記》見“茲山獨(dú)完其太古之容色以至于今”,，頓生“嚴(yán)恭靜正之心”,；《記尋大龍湫瀑布》感慨“先王之道榛蕪久矣”,，述探幽之路而及先王之道，以明理為歸,。龍眠山水,、江南詩音會于心，儒道玄理,、順康世風(fēng)正其意,，清新秀美的山水之作由此成為感悟道德旨?xì)w的桐城文章之別體。方苞弟子劉大櫆不得意于科場,，悠游暇日遂多,，于山水之文中隱含透徹之悟。其《游黃山記》描摹飛瀑懸流,、奇峰深谷,、石門一隙，峰回路轉(zhuǎn),，讀之如拾級而上,。“登頂而望,，日月之所出沒,，霞虹之所照耀，匡廬,、九子,、天目以及金陵報(bào)恩之浮圖，了然可指數(shù)焉,�,！睍r弟子姚鼐初雋進(jìn)士，一行人登上光明頂,，見遠(yuǎn)山可數(shù),、云海涌動、日光下照,，渺極天際,。文中所記幽泉異石、奇峰秀色較方苞游山諸作多了一些靈動之美,。姚鼐山水之作傳承師法,，往往借游跡抒寫懷抱�,！队蚊墓P泉記》剛勁如長風(fēng)出谷，嫻靜如幽林曲澗,�,！兜翘┥接洝穭t敘作者在大風(fēng)揚(yáng)積雪,、無鳥獸音跡的除日登臨極頂，“極天云一線異色,，須臾成五彩”,，紅日噴薄而出，回看眾山如僂,。文章有柳宗元山水游記之至味,，得方苞清真雅潔之風(fēng)，承劉大櫆高遠(yuǎn)含蓄之意,，兼有峻潔之筆,、澄明之境。

　　從方苞至姚鼐,，桐城派早期山水文章皆恪守程朱理學(xué)之入世精神,，涵融天地正氣，簡淡的寫景文筆展現(xiàn)出登覽者的頓悟與靈性,，雅潔的感慨之辭寄寓著作者的淑世情懷,。

　　 二、醉心林泉的空靈之境,�,！耙﹂T四弟子”梅、管,、方,、姚與劉開都有山水之作。梅曾亮為一時文壇魁首,，其山水篇章別有逸趣,，嶺西山水之文多源于梅曾亮。而吳德旋授呂璜作文秘訣,，謂“方望溪直接震川矣,，謹(jǐn)嚴(yán)而少妙遠(yuǎn)之趣”（呂璜《初月樓古文緒論》），于前人之得失所論尤深,，故“嶺西五家”之文多清新妙遠(yuǎn)意趣,。

　　劉開為姚門高足，山水之文清新自然近于畫圖,，自乾嘉以來罕有,，寫怪石亂泉，狀碧波煙云,，往往能得山水之神,。梅曾亮為文麗藻彬彬，有峻潔高遠(yuǎn)之風(fēng)，于閑逸之趣中深悟自然之理,�,！独徤接嘞奸w記》于登覽中頓悟“文之在天地，如云霞煙景焉,�,！钡茏育垎⑷稹⒅扃�,、王拯等為文不廢駢儷之語,、藻麗之辭，寫景狀物別有逸趣,，形成一幅幅秀美的山水畫圖,。“嶺西五家”中,，呂璜曾承吳德旋謦欬,，記敘之文多圖序，或摹寫畫境,，或即景議論,，時有清新淡遠(yuǎn)之趣，不乏遣懷之意,，為嶺西諸家山水文章之先導(dǎo),。龍啟瑞之文敘事與描摹結(jié)合，意在文外,；虛實(shí)相生,，穆若清風(fēng)。彭昱堯或?qū)懛教翞u漾之狀,，或說深步水涓流入海,，寫景與理趣相融。朱琦殊少山水之作,，文章中仍可見清奇之風(fēng),。王拯山水之篇文筆細(xì)膩，情在其中,�,？瓷街�文述天下奇觀，而山之形態(tài)各異,；觀水之文寫湖水清泉,，而水之麗景不同�,！队翁旌�山記》記天湖勝境：“坐澗��(cè)磐石上,，觀泉水從足下過,，蓋油油然。澗絕崖起,，泉復(fù)怒,�,！薄罢咳簧畋�,，凝流若不動者�,！蔽恼旅枘〉木拔餄臼�,、絕崖、瀑布,、流泉清新明麗,，真切可感。嶺西寫景文清新秀美,，尋常景物“一入曲思,，便幻出如許靈境”（方東樹《昭昧詹言》卷五）。作家以誠摯之心描摹山水,，筆下風(fēng)物沁人心脾,，便生出別樣靈境。嶺西古文繪聲繪色的文辭,、自然真摯的情感已經(jīng)突破了桐城派早期文章的清真雅潔之格調(diào),，開啟了清代山水之文新風(fēng)尚。

　　梅曾亮及嶺西作家的寫景之文漸離學(xué)人義理之辯,，超邁前人,，將麗藻融入桐城古文“義法”，借山水抒懷,，文境空靈,，如別有逸趣的山水圖畫。

　　三,、新奇瑰麗的荒遠(yuǎn)之境,。近代后期的游記與此前的山水之文不同，多記述異域山水之神奇瑰麗,，往往不僅描摹山水,，也記風(fēng)土人情。此類文章綺麗自然中又融入神秘筆調(diào),，形成了獨(dú)特的奇幻之境,。曾國藩弟子之文則時見奇思，黎庶昌東游,、游歐諸篇尤有瑰麗之致,。

　　自清初至光緒間，桐城派文人寫景之文往往取境于寓所見聞、名山秀水,，少有記述荒遠(yuǎn)幽境者,。巴陵吳敏樹文風(fēng)別具一格，寫景記事不離洞庭湖山而境界自遠(yuǎn),。至郭嵩燾及曾門弟子之游記則多述域外見聞,，令人耳目一新。黎庶昌所記日本及歐洲山水勝境尤為詳盡,，多寫域外奇特瑰麗景致,。《西洋游記》諸篇之景致如《山海經(jīng)》中山川之邈遠(yuǎn),。其《卜來敦記》述濱海勝境卜來敦處處新奇怪異：“四洲之物,，奇奇怪怪，無不畢致,�,！薄皽\草平沙，綠窗華屋,，與水光掩映,，迤邐一碧而已�,！蔽闹兴�記之滄海石��,、玻璃魚池、海中長橋,、淺草沙岸,，令讀者仿佛置身海市蜃樓之中，感受到英倫光怪陸離的海濱奇景,。而薛福成歐游所記自然新奇,，述異之作寫古墓之神秘，記枯松之新芽,，說旋風(fēng)揚(yáng)沙,，也往往奇幻悠遠(yuǎn)。張?jiān)ａ摗队卫巧接洝穱@“天地四時變移,，眇若墜葉與飄風(fēng)”,。《游虞山記》見“云�,；黹_,，杳若天外”。雖在東南煙柳繁華之地,，也覺有遺世獨(dú)立之邈遠(yuǎn),。至馬其昶與妻弟姚永樸,、姚永概之文，同記西山精舍,，而各饒情韻,，異于桐城古文前期清真之風(fēng)，點(diǎn)染山水如在目前,，取境幽潔似黎,、薛，然不復(fù)為荒遠(yuǎn)之境�,，F(xiàn)代散文如詩如畫的空靈境界里往往有這樣的氣息,。方令孺《山陰道上》“靜靜的黃昏”,、張漱寒《心靈的燈塔》“如流水在汩汩低唱”就流淌著桐城后期古文幽雅的情韻,。

　　可見桐城派山水之文同樣不乏清雅之辭。桐城“三祖”之文往往簡淡峻潔,，情理相洽,；嶺西文章醉心林泉，是別有逸趣的山水圖畫,；至于曾國藩弟子以奇瑰之辭述荒遠(yuǎn)之境,，又已近白話美文清新妙遠(yuǎn)之意趣,。這些摹寫山水的記敘之文往往以山水游記為體式,，以煙云泉石為景象,，以詩筆畫意為精神,，營構(gòu)出清新雋雅的山水靈境,，開辟了中國散文新境界,。

　�,。ㄗ髡撸菏挄躁�,，系中南民族大學(xué)文學(xué)與新聞傳播學(xué)院教授）